985物理本科,欧洲名校物理硕士,现在是流浪汉,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名不正经的双语物理老师,喜欢搭车客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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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我这几年的经历,以及我对世界的看法。寻找拥有相似理念的朋友,或许你也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试图找我,我决定喊叫,发出点光,希望你能听到,能看到。然后过来告诉我:hey 怪胎,我们是同类。

先说结论,我是一个自由,浪漫的冒险主义者。这个结论和我的人生经历还有期间接触的人有关系。我19年从厦门大学物理系毕业,20年去了欧洲代尔夫特理工大学念应用物理硕士,22年去了巴塞罗那实习。实习结束22年年底回国,这期间我当过量子计算机的测控工程师,当过国际学校的双语物理老师,当过鸡尾酒吧的调酒学徒,而现在,我在东南亚流浪,这里是老挝的万象。

这段经历非常荒谬,从遇到的事件到我的反应都是如此。我会慢慢解释这两年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以及我在期间的思考,我的经历和我的思考把我变成了今天的我。我建议你去找家氛围好的清吧点杯酒,因为这里有个好故事:)

随机的火车

分享Nujabes的单曲《Feather》

在2019年,我收到了美国威斯康星麦迪逊大学的硕士offer,并计划与一位比利时舍友合租。不过,我的签证迟迟未能下来。在极度焦虑的情况下,我甚至跑到了美国领事馆前静坐抗议,向每一个路过的人讲述我的困境,希望得到帮助。这种行为让我陷入了不小的麻烦,保安虽试图让我离开,却无济于事。最终,警察叔叔将我带走教育,那是我人生中第二次坐上警车。总之,我的留美计划最后还是宣告失败。经历了那次崩溃后,我重拾旧我,决定改行做家教,一边工作一边攒钱,计划一次环国旅行。然而,2020年初新冠疫情的爆发再次打乱了我的计划。面对连续的挫折,我几乎要崩溃了,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跟我作对。尽管家人反对,我还是坚定地决定独自出发。那时的心理负担非常重大,疫情让每个人的内心都充满了恐惧,未知的未来让人更加焦虑。而对当时的我来说,旅行已经不是为了娱乐,它成了当时的我看到的唯一一根稻草。我现在还能听见当时的自己呢喃到,我得做点什么。

我选择了东北作为我的流浪之地,疫情期间旅馆都关门了,所以我每天晚上都睡在火车上,随机买一张跑一晚上的车票,任凭火车带我去往未知的地方。这是我第一次体验到随机漫步带来的乐趣。我的旅行路线与最初的计划截然不同,期间我看到了许多美景,也经历了不少惊险的时刻。我曾在东北牡丹江户外的零下二十三度中被困,那个不眠之夜让我至今对寒冷有着深刻的忌惮。后来我就去了云南,投入了热带充沛阳光的温暖怀抱。再后来,我前往兰州,并在那儿租了一辆自动挡汽车。那时候我才刚刚拿到驾照一个月,启动汽车前还得上百度确认油门是在左边还是右边。我沿着张謇走过的丝绸之路驾驶,在酒泉的荒漠中因为贪玩不慎将车陷入沙坑。我下车尝试把车弄出来,结果在发动机还在运转的时候,不小心将自己被反锁在车外。那时天色已暗,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周围十里无人,只有我一个人在七摄氏度的风沙中凌乱。我在雪天无经验地停在扁堵口下坡路拍照,差点被对面驶来的大卡车送走。最终,我驾车游历了北疆和南疆,见到了大山里的白雪和盆地上的沙漠,甚至冒险前往了世界海拔最高的新藏线,可惜因为疫情无法进入西藏只能返回,去了最西边的喀什,在哪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一样,一切都是暖色的,那里羊肉配面包也是真的好吃。后来从青海回家,大柴旦的翡翠湖真是让我难以忘怀。但是最难以忘怀的,还是大西北一路笔直却又看不到尽头的公路。那里的旷野实在让人心旷神怡,这些无边无际的道路已在我心中成为无限可能性的象征。

后来,我申请荷兰代尔夫特理工的量子计算专业。这是欧洲量子技术的中心,我给他们投了个简历,然后我就去了欧洲。

宜家扒手

我在荷兰的前一年半过得很单调。那个学校人称“欧洲 MIT”,学习和科研的强度都非常大。每天的生活就是学习、写作业、做饭。故事发生在毕业设计完成前的一个月。有一天下午,我在宜家购物时走错路走到了出口。门口的工作人员发现我没有收据,竟然报了警。警察来后,他们强迫我承认盗窃,威胁说如果我承认,他们不会逮捕我,只会禁止我一年内进入宜家;如果我拒绝承认,他们就会逮捕我,我得在监狱里过夜,第二天还要上法庭。他们还威胁说如果我不承认,即使在法庭上证明不了我盗窃,也会因为我没有随身携带居住证罚款150欧元。出于恐惧,我屈服了,这让我感到非常屈辱。我讨厌撒谎,而现在却被迫承认了自己没有犯的罪。警察在我签字后立刻变脸,笑眯眯地表现出友好,我当时也只能尴尬地回应。这种出于弱势的讨好让我感到恶心,我不确定自己是真心表达友好还是出于恐惧在迎合他们。警察的“友好”同样让我反感,他们的这种态度显得自高自大,充满了霸道。

他们开车把我送回家,核查了我的居住证和护照。完成记录后,他们就离开了,留我一人步行回宜家取回我之前骑过去的自行车。沿途中,我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不平。我想起中学时那些霸凌我的同学:他们可以随意捉弄我,而我不敢反抗,只能勉强笑脸相迎;他们高兴时才将我视为朋友,而我只能迎合。我自言自语,“我得做点什么。”我换了一身衣服,摘下帽子,放下长发,悄悄溜回宜家。我决定偷偷买走我原本打算购买的书包,因为宜家在把我撵走的时候甚至不许我买走我的‘赃物’。

我知道这是愚蠢的,签署了知情书后,一旦被抓就是正式犯罪,宜家甚至可以直接起诉我。我可能会被遣返,这将毁掉我三年的努力,家里多年的积蓄也将付之东流,但我还是去了,当时的我已冲动到了疯狂的地步。我一踏进门就感受到一个员工的凝视,心里突然一紧,脸上感到寒意,但我还是直接向前走去,避免和他对视。他瞄了我两眼,移开了视线。我慢慢走过他身边。他没有认出我来,我小心翼翼地呼了口气。我走上二楼,却又迷了路,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走来走去。期间我一直留意在避开工作人员和监控,这种做贼的感觉让我紧张到想要呕吐。终于我在角落找到那个书包,我抓起书包准备直冲出去,却突然停下脚步,提醒自己必须表现得像个普通购物者。下楼后,我找到一个没有工作人员在旁边的自助购物机,这次我没有再走错路到出口。它就在自助购物机的旁边,而那个老逼登竟然以为我是偷东西而不是不小心走错。我付了钱,走出宜家,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瘫在路边,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我虚脱地坐在街边,环顾四周,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我想起 Morty,他只是想吸引同班的姑娘参加舞会却不小心毁灭了整个地球,于是姥爷 Rick 将他带到一个一切正常的平行宇宙里取代碰巧出意外死去的自己,然后假装这一切没有发生。在埋葬自己的尸体之后回到客厅,Morty 茫然地环顾四周,看着父母因琐事争吵。此刻的我非常能共情他,我们感受到了同一种荒谬至极的孤独和失落。我走错路宜家经理选择报警,我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找警察要自拍,警察以为我在挑衅他们所以开始针对我,我感到被针对所以开始生气于是看起来更像是在挑衅警察。期间我为了冷静下来坐下来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猜猜这在已经在气头的警察看来像是在干嘛?挑衅警察!我讨厌说谎最后却说谎承认了犯罪。我签字同意不去宜家,结果选择偷偷进去买东西作为我对这个世界的反抗。为了争一口气把自己三年的努力全部赌进去。我的情绪,警察的情绪,我的反应,宜家的反应,警察的反应。整个事件,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慵懒的太阳

分享反光镜的单曲《以为》

这场闹剧的前一天,我刚刚和我前女友吵架。在警察还在盘问我的时候我在 WhatsApp 上给她发消息寻求她的帮助,她看了我的消息后没有回复,事情结束后我在学校见到她的时候她对这一切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们玩完了。荷兰三月份的天气也垃圾得要死,每天下雨下雪下冰雹,还没太阳,而我本来就在为了马上就截止的毕设忙得焦头烂额。这一切最终将我压垮,身体开始出现问题。我的免疫力下降,全身长满溃疡,从手到脚到耳朵。我开始变得沮丧,发烧、头痛、失眠,情绪也变得失控,时不时忍不住埋在被子里痛哭。那段时间非常难熬。尽管如此,我最后还是通过了答辩。

后来,一位在荷兰南部小岛工作的好朋友打电话来,说她知道我最近过得很艰难,邀请我去岛上度假几天。三天后,我便到了那里。那天她很忙,我就独自留在家中。正值七月,荷兰最美的季节——天空湛蓝,阳光灿烂却不刺眼,微风清凉,草坪一片生机。我躺在院子里,什么也不做,整个下午都沉浸在阳光中。我深呼吸,静静享受着阳光的温暖,感受着皮肤上的暖意。望着白云,我回想起最近的经历,我没有感到愤怒或是难过,我感受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我感受到一种美好的悲伤。我的思绪随着云朵飘动,微笑着流下眼泪。“算了吧,随他去吧。仇恨,委屈,不甘。都让它过去吧。”我嘟囔道。我惊讶地发现,在过去的二十四年里,我从未真正停下来享受过阳光。这种简单的快乐一直触手可及,却常被我忽视。我总是困于某件事中——完成作业,追剧,刷抖音,追逐下一个目标,从未真正停下来享受风景。在那一刻,所有的成就、截止日期、遗憾和未完成的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存在于当下本身就是一种来之不易的幸运啊。那天的阳光虽普通,却对我意义非凡。我刚刚度过一段非常黑暗的时间,曾被剥夺了感知快乐的能力,如今康复了,能够重新以正常人的状态感受这个世界。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寒冬后的春天,像是夏日里的第一口可乐,像是饥肠辘辘时咬下的第一口汉堡,像是南方人见到的第一场雪,像是人生第一次看到的大海。这场久病初愈后的阳光,对我来说,美得无与伦比。回顾那段黑暗的过往,它竟似乎成了一幅艺术作品。生活中的这些巨大反差和明暗对比,让我学会了欣赏日常中的小确幸。我开始珍惜这些平凡的快乐,不再用功利的方式去衡量它们。当你由衷地享受某段时光的时候,它其实并不算被虚度。

巴塞罗那

分享Pixies的单曲《Here Comes Your Man》

在毕设完成之后我本来想留在荷兰实习,当时聊好一个公司,对方很喜欢我表示第二天可以给我正式答复,当天晚上我给我导师发了邮件说了这个事情并需要他协助完成一些后续程序,我犯了个错误,我把这封邮件抄送给了公司,公司觉得我这件事处理得不够专业,所以我错失了这个机会。荷兰的量子圈全是我们学校的人,所以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拿到荷兰的实习机会。

再后来的某一天,我收到一封来自巴塞罗那的邮件,那里有家量子科技公司对我的履历很感兴趣,第二天早上我们约了面试,一个小时之后他们给我发了邮件表示他们希望我加入团队,两个小时后我同意他们的邀请,三天之后我就出现在了巴塞罗那的海滩上!我在这里继续享受我的太阳,我热爱这里发生的一切,我只在巴塞罗那待了三个月,但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月,它将我变成现在的我。

在这里,我遇见了许多来自南美洲的朋友,我非常喜欢他们的生活态度。我和一个智利人和一对巴西情侣住在一起。他们的原生家庭都很糟糕。那个智利人家境贫寒,家里有一半人是瘾君子。他七岁时,母亲带他去了纽约,从擦洗马桶开始做起,接着做服务员,然后当上经理,现在他在豪华游轮上工作,跟随游客环游世界。

那对巴西情侣从小在街头长大。那个男孩从十五岁开始,每年都会被抢劫一次。他喜欢说唱,对止咳糖浆上瘾,会讲英语、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曾在大学学习电气工程,但读了一年就辍学,来到西班牙打黑工当服务员。而那个巴西女孩十二岁时在街头贩卖违禁药物和高利贷维生。当我第一次听说这些时,感到非常震撼,因为她看起来非常无害,而且她非常聪明,十三岁时还曾获得她们市的奥林匹克数学冠军。

这些南美人的生活环境非常糟糕,即使在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依然在挣扎,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需要解决。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强行把一些美好的东西投射到他们身上,但我觉得这群拉丁人活在每一刻。在巴塞罗那,我最享受的部分就是每次派对时看到大家随着音乐舞蹈,bachata、salsa、samba、Zumba。他们放肆地扭动身体,在音乐中热吻,空气中充满荷尔蒙的气息,这些时刻让我感到自己是如此地活着,热烈地活着。在舞蹈中,我们没有明确的方向或目的,但这些瞬间的光辉仿佛是我们存在的真正意义——享受那些看似无意义的美妙瞬间,随着生活的节奏自由地摇摆,而不是急着决定下一站要去往哪里。

在那里,我遇见了我的启蒙导师,人生榜样,一个不知道是瑞士还是瑞典的大帅哥。有一天晚上我们去夜店玩,他带我偷偷溜进了 VIP 区,偷喝其它客人剩下的威士忌。结果被抓了,对方要求我们付一整瓶威士忌的钱。瑞士老哥开始狡辩,说我们是被邀请进来的,但那个人找不到了。他和保安越吵越凶,保安,一个一米八五的大胖子,烦了,直接一巴掌打在瑞士哥们的脸上。这一巴掌直接给爷把酒吓醒了,我们立马服软表示愿意付钱。被押到前台后,他们却直接把我们赶出去,没有让我们付钱。

刚出门,我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结果差点被这一口气噎到。我看到对面一个小姑娘拿着朵玫瑰过来,问我们要不要去附近的酒吧看场脱衣舞秀。然后我看着脸上还有巴掌印的瑞士哥们,他完全没把刚才的事当一回事,还和小姑娘调情起来!他甚至拿巴掌印开玩笑,说既然大胖子给了他个红巴掌,小姑娘也应该送他朵红玫瑰。当时我心里就默默在感叹,干呐,这哥们是真的帅。在压力面前保持优雅,能坦然直面这些“丢脸”的经历,他没有隐藏自己,坦然地将自己的脆弱完全暴露在别人面前,这真的很迷人。两年后回头看待这段经历,我意识到,这是“玩世不恭”的秘诀。

两周后的一个周末,我独自去瓦伦西亚旅游。那天晚上,我遇见了一个法国姑娘,聊天气氛很好,我们在海边接吻。我们全程沉迷地闭着眼睛,当她脱下我的上衣想放在包上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包被偷了,包里面有我的手机、护照、荷兰居住证和信用卡,我失去了所有的一切。那时我刚到巴塞罗那两周,不记得详细住址,瓦伦西亚距离巴塞罗那三百多公里,我身上一欧元都没有,我不知道任何一个西班牙朋友的联系方式,不会讲西班牙语,而警察不会讲英语。那天晚上冷得出奇,我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个被抛弃在太空的宇航员,黑,太黑了。这是我在欧洲最惨的一个晚上。

没办法,我和法国姑娘终究得去警局做笔录,期间我们在一个花园等她的朋友。我突然觉得这一切很搞笑。我们愚蠢到在欧洲深夜的海边放松,女生坐在我腿上,我们本可以看得见彼此的后方,但我们是有多投入才会没注意有人来偷东西。而且这群小偷到底偷过多少对情侣,才能这么行云流水?而且那个包就是我冒着风险从宜家偷(买)来的那个,果然如何得到就会如何失去。想到这里我被自己逗笑了。法国姑娘问我,你不难过吗?我都快哭了。我低头看着她,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次酒吧的经历,我意识到从第二天凌晨开始到接下来一个月我的生活都会过得很麻烦。我体会到一丝绝望,但我没有感到痛苦或者悲伤,我只是心平气和,我知道我最终会度过难关,而这段经历则会成为我人格的一部分,想到这里我感到谦卑。我捧起她的脸说“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我们还很年轻, 一切会好起来的。然后我们继续接吻,起码这次我们不用担心我们的东西会被偷了。

老虎,毒蛇和蜂蜜

佛教里面有一个故事,一个农夫为了躲避老虎跳进一口枯井,但是枯井里面有一条毒蛇,所以农夫只能抓着枯井上的藤条不放,而藤条也快要断裂。他正处于生命中最焦虑的时刻,这时他看到藤条有个蜂巢正在流出蜂蜜,于是他凑过去品忘情得品尝起蜂蜜。

我花了十五年在学校里学习如何计算积分,但直到在巴塞罗那我才学会如何应对困境,答案就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的认知有限,我看不到出路,我能做的只有在转机出现之前静心享用嘴边的蜂蜜。

思考一下,当生活失控分崩离析的时候,这是否只是到它达下一个稳定状态的中间过程?

我的世界原本是圆满的,清晰的。它是一个缓慢膨胀长大的泡泡,直到意外出现,泡泡被撕裂,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然后各种种子开始飘入我的世界,开始生根发芽,有杂草,有野花,有灌木,有荆棘,一开始这一些看起来非常混乱,但是慢慢地我可以看到一个干净漂亮的景色,也许是个草原,也许是个森林,也许是片湿地。然后新的泡泡包裹起我的世界,一切再次变得圆满,清晰。泡泡继续开始缓慢长大,直到下一次意外出现。你知道我想成为什么吗?我想成为一片允许一切发生的海。我放松地靠在椅子上,静心地看着事情发展,演化。为最终结果焦虑没有意义,那一天总会到来,我没有必要选择快进。

佛教故事的最后,那只老虎着急想要够着人,不小心摔到了枯井里面,摔死了自己,砸死了毒蛇,农夫得以爬出枯井离开。

我们都犯了个错误,我们总是以为我们眼前的问题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个问题,而在这个问题解决之前我们都是失败者,我们没有享受的权利,没有开心的资格。每个困难在我们看来都是天要塌下来的大事,任何差错值得我们奔溃抓狂。事实是,生活总会有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出现。更操的是有些问题并不是真正的问题只不过是我们自己在纠结。事实是,我们永远无法真正地上岸,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比喻。引用 Alan Watts 的一段话:

“我的天呐,你忘了你第一次上学是什么样吗?你上的是幼儿园。在幼儿园,目标是要让你升入一年级,然后继续努力升入二年级,以此类推,一直向上。然后你进入了高中,这是人生的一个重大转变,现在压力越来越大。你必须向前,必须升级,最终要足够好以便上大学。然后,当你上大学时,你还是一步一步前进,直到那伟大的时刻,你准备好走向世界。然后当你真正走入同样的世界时,你开始为职业和事业的成功而斗争。再次,你面前似乎有一个阶梯,你一直在努力达到。

然后突然有一天,当你大约四十岁或四十五岁,在生命的中途,有一天早上你醒来时说,‘啊,我到达了。我感觉和以前一样。实际上,我不确定我是否感觉有点被谁欺骗了。’

除非你能活在当下,否则你根本无法真正生活。”

无论我们多么厌恶风险,风险总会找上门。我们追求的安全感是个错觉,购买保险可以增加生活的容错度,而我们依旧是脆弱的。牺牲自己热爱所得到一份能想到最稳定的工作并不能保证自己得到一个平安幸福的人生。即使你像一开始的我一样战战兢兢地躲在出租屋里,疾病和麻烦一样会找上门来。全球疫情是可能的,战争也是可能的,一个月两百块的全勤奖在任何一个重大灾难面前就是个笑话,所以 why so serious?我暂时没法解释我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当我意识到风险无法避免,我开始选择主动冒险我想要一些愈合的伤疤来证明我的生命力。船停靠在港口最为安全,但是亲爱的,这不是造船的意义。 巴塞罗那教会我如何在遭遇不幸的时候依旧抓住机会享受我的生活,它教会了我如何冒险。这不是鼓励冲动消费的标语,我衷心希望大家能在赶着去上班的路上能停一分钟欣赏周围看到任何美好事物,可以是美丽的早霞,路边晒太阳的小猫,清凉的风,或者是路边摊早餐的香气,你得意识到,你不需要成为亿万富翁也有资格享受这些东西。

液氮冰激凌,粉笔,和莫吉托

分享单曲《Radical (feat. Grouplove)》

回国之后,我换了三份工作。第一份是在一家量子科技公司当测控工程师。这份工作只持续了两个月,我就被辞退了。当时我刚刚完成一个出差任务,在回来的途中去了家博物馆,发了朋友圈,被hr的监控眼看到了。公司的大老板知道后,第二天就直接把我解雇。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我感到震惊,我回国的初衷是想施展才华,却遭遇了这样扯淡的事情。我开始和公司在打仲裁,对方认为我有一次迟到并提交补打卡的行为是严重违纪,所以坚持解雇我并不支付赔偿金。同时,公司里也有好朋友因为支持我遭到针对。那段时间我找不到同领域的其它工作,对当时的我来说,这属实令我气馁。

鬼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但是在无助绝望之下,我养了条狗,就是我家现在的宝贝费曼!它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多生机,不过这确实让我的经济状况更是雪上加霜。那段时间过得非常穷困,我连房子都租不起了,家里还有条小狗费曼嗷嗷待哺。小区里卖早餐的叔叔阿姨很喜欢我,知道我很难,就让我借宿在他们家。然后我,我中科大的好兄弟,还有费曼,每天就去阿姨叔叔家蹭饭。虽然穷,也有很多烦心事,但那段日子真的非常美好,有好朋友支持鼓励我,陪我一起骂公司。每天我们都去附近的小山丘遛狗,踢球,看日落。有一天,我在阿姨家里吃西瓜乘凉,接到一个电话,对方问我有没有兴趣成为一名双语物理老师。我沉默了大概五秒,回答说有。两周后,我就出现在海南,就像我曾经出现在巴塞罗那一样。

那六个月真的非常开心,海边的日落永远美丽。下午放学后,我经常骑着我的摩托车去海边追赶太阳,还喜欢骑到一百公里外的文昌看火箭发射,到三百公里外的万宁冲浪。这里就是我的精神故乡。我很喜欢冲浪背后的哲学:

你无法对抗海浪,但是如果你时机把握得当的话,你可以骑上海浪在边缘跳舞享受短暂的自由,直到下一道海浪将你吞没。

学校里的孩子们也很酷,有学生喜欢玩摇滚乐,有学生是海南省的游泳冠军,还有个小姑娘有些腼腆,但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我是学校里的 rock star,孩子们都很喜欢我。我们将桌子垒三层高就为了研究平抛运动和下落高度的关系。有一次我在碗池玩滑板摔了脑震荡,恢复后我回到学校,试图从物理的角度出发和学生解释一个优秀的头盔到底意味着什么。我鼓励孩子们去试错,用自己的眼睛观察世界,而不是只听老师的教授。在我的课堂上,他们可以睡觉、讲话、换座位。我鼓励学生独立思考,自由一点,叛逆一点。不过,学校和我在教学理念上发生了冲突,所以一个学期后我就离开了。尽管如此,到现在学校都还在流传我的故事,两周前,班里的一个女孩子和我聊天,她说,他们经常在教室讨论我的朋友圈,八卦我最近又流浪到了哪里,有一天同学们还在聊我,她随手撕着桌上的贴纸,她看到有人在上面写了我的名字!有时候当老师还蛮酷的,有些孩子的世界会因为你的出现变得不一样。你成了他们眼中的光,成了你小时候求而不得的光。

后来我去了深圳,想尝试一些没做过的事情。于是,我成为了一名酒吧的调酒学徒,因为我想听听客人们的人生故事。这份工作简单很多,每天打扫卫生、擦杯子。最棒的是下雨天,酒吧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我就放点 Jack Johnson 的歌,一个人在吧台擦杯子,偶尔练练调酒。酒吧的氛围很棒,很像深夜食堂里的场景,客人们坐在一起卸下负担,和调酒师们分享自己的生活。酒吧里有个年轻的调酒师,他的女朋友在旁边的大学读书,我最喜欢看着他们两在角落打情骂俏,总是带着姨母笑看着他们,暗自想着,他们这么年轻,还没意识到他们的感情有多美好,他们也没意识到这份美好有多短暂。当时的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我自己生活中美好会有多么短暂。无论我多么珍惜,多么集中注意力去欣赏,它们总是消失得比想象中来的快,而且总是以一个我意料之外方式消失。 一个月前的一个周五,我得了胃肠炎,在工作群请了病假,店长不满意我在周末请假的行为,就把我辞退了。然后就是现在在东南亚流浪的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保险栓和过山车

OKOK 看到这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个员工,在一年之内换了三个截然不同的领域,竟然全部被辞退,这真的不是这个人的过错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而我只能说,这一切是我和世界互动的最终产物。这两年发生了很多意外,每次意外都打断了我原有的生活计划。我被抛出原来的轨道,然后新的事物进入了我的生活,然后一些我从未想象过的美好事物开始出现。所有的计划都宣告失败,但每一次失败都带我踏上了另一段奇幻的冒险之旅。

这些工作,是我故意“作死”丢的。在出差回来时,我故意逛博物馆并在朋友圈发动态,不屏蔽同事;在学校时,我坚持用我认为对的方式教育学生;生病时,我直接在酒吧群里说了句“我生病了,今天请假”,然后就再也没看消息。我意识到,我已经拥有了属于我自己的性格内核,拥有了我自己独有的底层动机。每次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这些动机总会像罗盘一样指引我去做出什么来使得我的人生道路和动机契合,尽管我不知道我最终要去往哪里。我像《进击的巨人》里面的艾伦一样成为一个具有个性的人物。在我这里,‘自由’不是我努力挣钱最终得到的生活状态,‘自由’ 成为我内在的,已经拥有了的品质,是迈向未知的勇气,是观察世界的好奇,是鼓励试错的开放。引用我的一个前同事对我说的话:

“有时不一定是生活/命运选择了你,也可能是你的某种特质/内心的声音主动选择了不确定。不知这样说是否算“以貌取人”,你看起来就与寻常格格不入。给自己上好保险栓,然后去体验和拥抱各种可能性吧”。

波澜起伏的生活塑造了我,然后我选择了更多波澜起伏的生活。

在我一次一次又一次得把事情搞砸之后,我发现世界末日没有到来。总是有新的机会到来,把我带到新的风景。我意识到我的安全区域比我想象中的来的大,我意识到除了我优秀的学历我一定是做对了什么,让我每次都能这么快站起来。所以我选择趁着年轻,趁着责任较轻的时候去疯狂试错探索我的真实边界。这种选择看似鲁莽,但每一次选择都让我更接近真实的自己。每一个意外和每一次失败,都让我学会了新的东西,带给我新的视角。我拒绝为了保住一个高薪,五险一金比例漂亮的工作把自己打扮伪装成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我开始欣赏潮汕人‘宁可睡地板,也要当老板’的独立态度。我决定成为其中的一员。稳定的工作在我看来是种圈养,在提供庇护的同时它成为阻止我探索世界的枷锁。就像伊索寓言里面所说的那样:

狼非常羡慕狗能够拥有充足的美食以及优渥的住所,但是在看到狗的项圈之后,狼头也不回地选择离开。

我现在很难接受一个固定的工作环境,我更倾向旅居的生活。我需要接受新鲜的事物,接触不同经历背景的人,我需要不同的视角来看待我的生活。因为我知道我现在的所有观点都只是属于我的偏见。我非常恐惧我最后会作茧自缚,因为我总是看到自己这么干。

这个世界由一个个巨大的小岛组成,我有幸拥有这么一段不顺利的人生经历,我被从一个小岛放逐到另一个小岛,像小王子一样见到了傲慢的国王、任性的酒鬼、唯利是图的商人、死守教条的地理学家。

当我还在科研圈子的时候,我们的进阶路线是很清晰的,如果我只在乎我的地位以及我生活的物质条件,我这辈子都会在发愁下一篇文章和下一个项目基金。在学校里,升旗时校服没有穿在最外面成了问题,学生的期中考考了 C 足够让一个涉世多年的成熟家长破防,学生对老师的投诉成了一级警报需要在家长究责之前解决。当我在酒吧工作时,所有人都在想着多加几百工资,时间久后可以混到主调酒师,然后是开店,在这里,不爱喝酒是会被批评的,调酒姿势开始分出了流派。这一切在我看来都非常荒谬。我见到小岛上的居民成为自己理念的囚徒,遭受本不必要的折磨。每个小岛上的居民都以为自己的小岛是整个世界,他们将岛上的规则、道德标准奉为世界通用的真理。他们的目光变得狭隘,贬低、攻击、仇恨来自其他小岛的居民,因为他们无法接受彼此的存在。更荒谬的是,从两千年前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 —庄子 《齐物论》

他们跟外界环境或相互对立、或相互顺应,他们的行动全都像快马奔驰,没有什么力量能使他们止步,这不是很可悲吗!他们终身承受役使却看不到自己的成功,一辈子困顿疲劳却不知道自己的归宿,这能不悲哀吗!人们说这种人不会死亡,这又有什么益处!人的形骸逐渐衰竭,人的精神和感情也跟着一块儿衰竭,这能不算是最大的悲哀吗?人生在世,本来就像这样迷昧无知吗?

树上的水果,地上的西瓜

分享Jack Johnson的单曲《Free》

当意外以及意外后的美好一次又一次地发生之后,现在的我拒绝相信任何长期规划,因为我的每个计划都没有意外来得美妙有趣。我意识到自己对世界和自我的认知充满了偏差。我意识到我的认知来自充满滤镜的社交媒体,被过度保护的学校,以及饱受焦虑折磨的亲朋好友口中,这些认知没有一个是我亲眼所见、亲身体验的。在错误认知下作出的计划和目标于我无益,反而会妨碍我发现真正的机会。在我真正做出点什么长期规划之前,我需要睁开眼睛不带偏见地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想象你现在非常口渴,所以你的眼睛一直盯着树上想要寻找水果解渴,你在找椰子、苹果或者橘子,但是因为你过于专注盯着树上,所以错过了脚边一整片的西瓜田。Those who seeks gold could not see diamonds. 我很庆幸现在失去了主流价值观所歌颂的坚定品格。我允许自己被生活中的干扰转移注意力,这让我看到了更多五颜六色的“西瓜”。

在考 GRE 的时候,我学到第一个单词叫作 serendipity,它的意思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发现”。像塔勒布在《黑天鹅》里面所描述的那样,这种惊喜是抽象的,是无法计划无法预测的。它随机出现,而且想要成为受益者你需要碰巧有可以注意到它的心态。有一次我的两个好朋友飞和小马去海南找我玩,有一天晚上我们出去本来想去附近的酒吧看街舞比赛,在路上我们看到一辆特别漂亮的路虎,飞感叹到那辆车可真漂亮,于是我走上前去敲窗户,等车窗摇下来之后我告诉车主她的车很漂亮(其实车主也很漂亮),然后我们就那样聊天,她告诉我们她正在筹备一家酒馆,明天正式开业。我们说我们很感兴趣很愿意帮忙,然后她就带上我们上了一个小岛,我们还在车上认识了一个来自尼泊尔的民谣歌手,那天晚上我们聊的的很开心,一起喝酒,我们笑着分享着彼此的悲惨遭遇,举着啤酒我们高唱着 coldplay 的 《The scientist》:

Nobody said it was easy, it's such a shame for us to part!

这不是一个功利的故事,它是个有趣的故事。一群来自各地的朋友碰巧有缘可以相遇交心。我很喜欢这个小故事,因为我们的相遇不全是运气。不是所有人都能留意到 serendipity,他们也不一定有勇气,或者觉得有必要上去抓住它。那天晚上如果我没有上去敲那个车窗,什么也不会发生,我们只会去看个舞会,拍两张照片发个朋友圈然后回家,我们不会有机会和陌生人建立深度链接的机会。那天晚上我们极其开放,我们不介意是否到达计划中的目的地,事实上我们压根没去看街舞,尽管它就在住的青旅旁边。我们允许生活中的小插曲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把我们带向未知的地方去。我们像是在海滩边玩耍的孩子,翻翻石头,挖挖沙子,也没说具体要找什么,但总能碰到点有意思的贝壳或者什么东西。多说 Yes 吧,你的生活会多很多麻烦,但也会多出很多故事。

说个两周前发生的事情。在老挝万荣旅游的时候,我在湖边遇到了一个叫 Sam 的家伙。他走过来搭讪我说:他身上没有钱,但是如果他能从五米高的跳台上做一个后空翻,我能不能他喝杯啤酒。我同意了,没想到他真的上去跳了个后空翻!Sam 非常兴奋,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有人真的会为了看他做后空翻而请他喝啤酒。

然后他更进一步:如果他能做一个向前跳的后空翻,我就再请他喝杯大的啤酒。他以前从未做过这个动作,而且跳台很滑,这个动作很危险,他很容易就会磕到自己的后脑勺,所以他很紧张。我在旁边给他加油,拍着他的胸膛鼓励他,大声为他呐喊。他向前走了几步,但又害怕地退了回来。然后,他下定决心,骂了一句“管它呢”,他爬上了台阶,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他完美地落地,观众欢呼起来。Sam 从水里爬出来,脸上写满了喜悦。他握着我的手,给了我一个兄弟般的拥抱,告诉我这个时刻对他意义重大。他刚刚失去了父亲,现在必须承担很多责任。他们家族的生意必须得由他来管理,而他从来没这么干过。我的鼓励不仅让他跳下水,更让他有勇气面对他的生活。我惊讶于就这样一点点支持,和鼓励就能帮助一个人鼓起勇气迈出那一步。我也感到难过,因为有那么多的人的生活中连这样一点鼓励甚至没有,就这样被无助,沮丧,和恐惧困在痛苦中。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嘟嘟车的后座上,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看着眼前的一切:蓝天白云,高山河流。耳机里放着梦龙的歌 Follow you,歌里唱到,‘I’ll follow you way down to your deepest low’。我此刻感到被爱,感到我和世界的联系。我高兴得流下了眼泪,今天的阳光真的好灿烂!朋友,你想知道快乐是什么样的吗?这一刻就是!我开始欢呼,开始大笑,我对每一辆经过的摩托车挥手示意。他们不能回挥,但我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们生活艰辛,他们一分钟之后就会忘记发生的这一切,回到他们贫穷的日常。但因为一个傻乎乎的外国人向他们挥手,他们在那一刻微笑了。那一刻他们的快乐是真实存在过的。

还在湖边的时候,我告诉 Sam 说我很高兴遇见他,我感到非常快乐。他说,“我也很快乐,这很少见。但我不在意,反正我们活在每一个瞬间里。”他说得对,我们活在瞬间里。我们不断地被破坏,不断地被重建。我们聪明却又毫无头绪,总是猜忌,却又总是找不到答案。我们只是沸腾高锅里面的小小气泡,只不过是会呼吸会思考的小小碳基。我们时而开心,时而沮丧。我们存在过的每个时刻都燃烧变成了灰烬,消失在了风里。然后我们忘记这一切,继续向前,骗自己说幸福的终点和最后的答案就在下一个路口。

逃逸的电子

朴树《平凡之路》

我抛开了功利的角度来思考问题,这让我变得更加自由。不同小岛上的人有不同的追求和评判标准,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想向上爬,变得更有钱,坐上更高的位置。他们把自己的人生变成了一个最优化函数的问题,把自己变成连轴转的计算机,在我看来这是种悲哀。他们把所有的意义都寄托在目标之后,急于前往目的地,途中的风景全然不见,成了拥有视觉的瞎子。他们吞咽美食却不品尝,演奏乐谱却感受不到音乐,躺在席梦思上却睡不着觉。每天从家里开车到公司上班,却对路上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我讨厌这种生活态度。于是我像枚被光照射的电子一样选择了逃逸。我选择抛弃主流对成功的评价体系。这些人为创造的标准只会鞭打我,催促我更加卖力地劳作,这有害我的灵魂,对我拥有健全人格没有帮助。成为人上人对我失去了吸引力,在我看来这是一群老不死在玩的幼稚游戏。如庄子一样,与其当头水牛被杀了供在祠堂里受人祭拜,我情愿做一只在泥地里打滚的野猪。

在美国有一个研究了一辈子死亡的哲学家 Herbert Fingarette,在九十七岁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两个月,他拍了个自己的纪录片 《being 97》。在影片里,他感到迷茫,他认为死亡之后什么都没有,他不想死。坐在院子里,他说到,

“我现在坐在房子的甲板上。我看着微风中摇曳的树叶。我见过他们无数次。但不知何故,这次看到树木是一种超然的体验。我看到它是多么的奇妙,我心想。我一直都拥有这些。但我真的欣赏他们吗?事实是,我还没有......直到现在。在某种程度上,它使死亡的事实更加难以接受。它只是让我泪流满面。”

他的坦白让我动容,不知道怎么,那一刻我和他产生了共情。超然的体验也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就好像是个八十岁的亿万富翁,花光了全部财富买了一张穿越回现在这个的时光机票。看着镜子里这副年轻强壮(虽然一穷二白)的身体,我感恩我正在体验的一切感受。每一口深呼吸让我感到快乐,那种气体撑开胸腔的感觉属实爽快。我成了全天下最幸运的人,我同时拥有了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我在青春还在的时候意识到它消失得有多快,意识到它有多么美好。我不再在乎最终能否获得物质上的富有。在我看来,金钱就像是摩托车,它是用来骑着带你去往远方的,而不是扛在肩膀上用来炫耀。与之相比,我更在乎友情,在乎爱情,在乎人和人之间的连接。《纸钞屋》那样的冒险故事令我着迷。我憧憬《银河护卫队》那样梦幻的冒险生活。我想要痛快地活着,去爱,去受伤。我想要冒险的故事来证明我活过,我想要鲜明的感受来提醒我的存在,我想要愈合的伤疤来提示我的生命力。我想要悲伤、快乐、紧张、愤怒、无助、迷茫。我想要光着脚在草地上奔跑,想要和姑娘们跳舞,想要心无旁骛地欣赏每一场日落,因为我知道所有的体验都像日落一样,无论多么美好,最终都会消失。我不想什么?我不想在临死之前懊恼,我本来拥有这一切!

我要感谢那些意外,它们把当时的我打碎,让我有机会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一点一点地拼成一个迪斯科球。我想要一个开放的世界,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充满危险和惊喜的真实世界。我很欣赏我的这个想法,它很浪漫。

我再也不想向上爬了,我只想向前走,哪里是前?哪里都是前。

我想要热烈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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